奶奶说我是姑姑的跟屁虫,这话我一点也不觉得难听,反正姑姑走到哪里,我就喜欢跟到哪里。白天跟姑姑上坡,到河边的青草地里去放牛,晚上走远远近近的路去看露天电影,甚至晚上睡觉我都让姑姑搂着我。
这孩子,到是跟他姑姑投上缘气了,奶奶有点不高兴地说;我却感到自豪。
都是那个小白脸惹的祸。要不是那年村子里来了一群解放军,要不是那个小白脸就住在我们家,我想姑姑会同往常一样对我那们好的,也不会离家出走。姑姑会在我们放牛的时侯,用红薯秧上的藤藤蔓蔓给我做好看的项链、耳坠,会用长长的狗尾巴草给我编制漂亮的小狗小猫,姑姑还会让我依偎在她的身边给我捉头上的虱子,跟着姑姑我觉得幸福极了;
但是自从村里驻进解放军后,一切都变了,安静的小村也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那些穿着黄军装的解放军是神气地抗着枪、唱着嘹亮的歌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到我们村的。这些我们只有以前在电影上见过的,如今成了现实,村里人们的目光也一下子热了起来,小青年们都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姑娘小媳妇们三五一群地围在一起一边看他们训练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笑不停。我们小孩子们的心也高兴地要跳出来似的。
那个小白脸就驻扎在我们家,我发觉姑姑总喜欢盯着小白脸看,在早晨洗漱时,看他熟练地把牙膏挤在牙刷上,然后放进嘴里拉锯似的来回涮,直至涮出一嘴白沫,洗完后他还会象大姑娘似的往脸上涂一些雪花膏。小白脸也经常朝着我和姑姑笑,我不明白这笑的含义,而姑姑知道。
有一次姑姑就问我小张好不好。小张就是小白脸。我说不好,我不喜欢他那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的样子;但是我想摸摸他那杆半自动步枪。我经常看到小白脸在我家南面墙上用粉笔画一些圈,从小到大,一圈套一圈,然后趴在地上架起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往上面瞄。一付很神气的样子。
后来我想摸枪的事姑姑和小白脸说了,小白脸果真让我摸了,并试着让把枪提起来,枪太重了,我提不动。小白脸就摸着我的头笑着说,还没枪高呢,就想玩枪?我生气了,一扭身,没有理他,一溜烟地跑了。
姑姑比以前喜欢打扮起来,她还让小白脸从城里捎回了牙膏、牙刷和雪花膏等,姑姑也开始象小白脸那样吃吃地唰牙,也刷出了一嘴的白沫,我不喜欢姑姑这样子。但我觉得姑姑开心极了,她嘴里还经常哼着”妹妹找哥泪花流……”
姑姑在放牛的时侯开始做起了鞋垫,看着姑姑用花花绿绿的线在鞋样上飞针走线的样子,我觉得姑姑对我疏远了,这令我很不高兴。姑姑对我的一些要求也是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对姑姑不满意的还有奶奶,她说,这妮子,真是有点疯了。
听说小白脸他们要走了。姑姑的鞋垫也快完成了,姑姑经常拿着鞋垫让我瞧,问我好看不好看。我见上面绣了红红的荷花绿绿的叶子,绿绿的叶子下面有两只好看的鸟,我问姑姑那是什么鸟,姑姑说说了我也不懂。鞋垫上还绣了子,我问是什么字,姑姑说,我和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我答应了。姑姑说上面绣的是:荷花水中开,有话信中来。姑姑说完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就象荷花映在水里,我觉得好看极了。
我知道姑姑绣的鞋垫肯定是要给那个小白脸的。我一开始就发现小白脸经常朝着姑姑笑,姑姑总是躲躲闪闪的。后来姑姑晚上经常出去,奶奶问,姑姑说是到村里好朋友兰子家去,以前姑姑总是带上我的,但姑姑有好长时间不带我出去了,我经常向姑姑赌气。奶奶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还经常地朝姑姑莫名地发火。那时奶奶经常私下里叹着气说:唉,这个死丫头,早晚要后悔的。
小白脸走的时侯,我一直没有看见姑姑,后来听说是被奶奶锁在一间小屋里了。姑姑出来的时侯,完全变了一个人,不言不笑,痴傻傻的样子。
小村平静下来,姑姑还同往常一样,带着我上坡,放牛,但姑姑很少同我说话了,总是出神地望着远方。
有一回下了大雨,放牛的姑姑还没有回来,我便同奶奶打着伞去找姑姑。奶奶在雨中叫道:妮子,快回来,妮子……快回来!我听着奶奶的声音感到很害怕。
见到姑姑的时侯,我呆了,姑姑站在雨中,落汤鸡似的又象一根在水中的木桩。看到姑姑失神落魄的样儿,奶奶哭了起来,你这个傻妮子,你的魂到那里去了,还不快跟我回去。一直呆立着的姑姑忽然给奶奶跪了下去。
姑姑还是走了。后来听说是那个小白脸托村里的兰子给姑姑捎过一封信,后来姑姑就走了,连封信也没有留下。走了的姑姑再也没有回来,至今也没有姑姑的消息,只是姑姑的影儿同那个年代一直在我脑海里保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