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母亲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我总觉得母亲偏心,母亲什么事总偏向于我那憨厚的哥哥。同样打我记事起,母亲就病怏怏的,喉咙里发出拉风箱的声音,因为母亲患有严重的支气管哮喘病,到冬天的时候尤甚,有些时候看到母亲痛苦的劲儿,我就把母亲对我不好的事儿忘了大半。
哥哥大柱比我大六岁,长得挺魁梧的,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大粗重活儿他都揽过去了,因为那时父亲在村里负责,成天忙村里的事情,很少顾及家里。母亲看到哥哥大柱舍命地干活,心疼地不得了,常常拖着病怏怏的身子照顾大哥,给哥哥烧洗脸水,洗衣服等。我还有一个妹妹,叫小玉,也对哥哥好,常常像只蝴蝶一样在哥哥身边飞来飞去的。
我知道家里人不喜欢我,瞅准机会就往外溜,在外面我可有一帮铁杆的小伙伴们,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啥事都干,特别是我和铁蛋、二狗子他们,我们三人一凑到一块儿,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那天我们几个偷了张寡妇家的鸡,虽然二狗子是主谋,铁蛋偷的,但是张寡妇却首当其冲地找到了我母亲,向我母亲告状。我母亲听后,二话没说,拿起块半头砖就要往我头上砸,哥哥看见了赶紧拦住母亲,并使眼色赶紧让我走。一开始我还倔强地不想走,就听母亲骂道:“你这王八羔子,你有本事杀了我吧?!”母亲说着,就大口地喘了起来,哥哥就说:“小柱,你快走吧,别再让母亲生气了,你看母亲都气成这样了!”我这才不情愿地走出了家门。
夜里我不想回家,找个柴堆窝起来了,我想既然你们不喜欢我,索性我就不回家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只觉得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这时已是繁星满天,我忽然有一种孤独和害怕的感觉,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哥哥喊我的声音,由远及近,受自尊心的驱使,我见哥哥从我身旁路过,又赶紧躲了起来。
哥哥一直在找我,而这时我的眼泪也下来了,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而那么喜欢哥哥。后来张寡妇的一句话使我如梦初醒,那是在我们偷了她家的鸡后不到半个月,我在放学的路上路过张寡妇家,她向我招招手说:“小柱,过来帮个忙好吗?”我跟着张寡妇走进了家门,原来不知谁家的猫把她家房顶上的瓦踩下一块来,需要有人踩着梯子把瓦重新换上。张寡妇给我扶着梯子,让我到房顶上给她换瓦,我拿着瓦上去了,给她换好后,正要准备走,张寡妇就笑着问我娘还打不打我,我点了点头。她就神秘地说:“你知道你娘为什么只对你大哥好,而不喜欢你吗?”我摇了摇头,好奇地望着她。她说:“实话告诉你吧,因为你不是你娘亲生的,大柱和你妹才是呢,你是从外边捡来的野孩子。”我听了,惊呆了。
回到家后,我饭也懒得吃,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哥哥给我端了饭我也不吃,这时就听母亲说:“他不吃是不饿,不用管他!”我听了,就更相信张寡妇的话是真的了,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忽然觉得成熟了些,也变得更放任自由了。
一天,我又在外面惹了祸,母亲拿着笤帚追我,一直把我赶到了西山上,母亲见实在追不上我了,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喘气,而我在山里瞎逛了起来。直到天黑下来的时候,我一个人慢慢地往家赶,这时村里的人们都回家吃饭了,我来到家时就见院里停着两辆崭新的自行车,那时我们整个村里也就两三辆自行车,我很好奇,就见有两个戴领章帽徽的解放军在里面和父母说话呢。
我怕母亲见了我生气,就悄悄地到隔壁的小屋里躺下了。我躺在炕上睡不着,就隐隐地听见父母和那两个解放军的谈话声,我竖起耳朵听,听到母亲在说:“张政委,既然这样的话,要不你把小柱带走吧?”以后的话我就听不清了,到了第二天,我问哥哥那两个解放军来干啥,大柱红着眼圈说,你就别问了。我问母亲,母亲骂我道:“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吗?!”
后来我约略了解到,那个解放军是来领养孩子的,我这时才想起母亲的狠心来,原来母亲那晚上说的话是要叫那个张政委的把我领走啊。
哥哥二十岁那年冬天,村里征兵,哥哥符合条件,带兵的一个叫栗主任的,来到我家时,一眼就相中了哥哥,家里人挺高兴,父亲还请栗主任在家吃了顿饭。没想到去体检的路上,哥哥却溜了号,后来被村里的张二歪顶了上去,那一年我村里哥哥和张二歪都没有去,哥哥是放弃,张二歪是身体不合格。
母亲知道哥哥主动放弃的情况后,哭着埋怨道:“大柱,你真是傻呀!”原来大柱是担心自己走了后,家里没人照顾,因为母亲是个药罐子,而我和妹妹年龄又小,他走了后,家里那么多的活,谁干?
我高中毕业时,有一天我比较要好的一位同学约我到县城去照张合影,一作分别留念。我问母亲要钱,并把情况说了,母亲冷着脸说了一句话:“没有钱!”我听了委屈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只不过和同学照张合影照,母亲就说没钱,那时我简直是恨透了母亲。母亲见我赖着不走,考虑了半天,才回到屋里从炕底下给我找出两毛钱。
高中毕业后的这年冬天,村里的征兵工作又开始了,这时墙上贴满了“参军光荣!”“服兵役是每个适龄青年应尽的义务!”等标语,铁蛋和狗子问我去不去当兵,他们想约我一起报名试试,我觉得当兵没意思,就没有答应他们。谁知道我回到家后,父亲却替我报了名。我问父亲为什么也不问一问我就给我报名了,父亲说是母亲的意思,母亲见我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就不高兴地说道:“给你报名是为你好,难道你这么大小了,愿意在家吃闲饭吗?!”我听了这话,就说:“去就去!我知道你们看我在家不顺眼了!”我丢下这句话,就钻到了自己的小屋里,过了一会儿,哥哥过来劝我,我没理他,他就好在母亲面前装好人。
我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和铁蛋、狗子他们到乡里参加体检,过了不长时间,我的入伍通知书就下来了,村里只有我一个人有入伍通知书,铁蛋和狗子在体检时就被刷下来了。临走那天,妹妹亲自给我带上大红花,哥哥给我提着背包和行李,在父亲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乡武装部。临走时母亲想对我说点什么,但是我没正眼看母亲,我想你们不是嫌我在家吗,现在好了,如了你们的愿了。
临上火车时,妹妹哭着直向我摆手,哥哥也一个劲地擦眼泪,父亲在看着别处。这一刻,我也一阵离别的伤感,泪水打湿了眼眶,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和家乡的亲人们离别啊。
到了部队后,换了一个环境,我也像变了一个人,我尊重领导,团结同志,在工作训练上肯吃苦,得到了首长和战友们的认可,当兵不久,我就被提升为副班长。下到老连队后,由于我是高中生,而且我在各方面表现也不错,连队首长就推荐我考军校,并各方面给我提供便利让我复习文化课。
这期间父亲和妹妹经常给我来信,说起家里人都很想念我,特别是母亲,经常偷偷地哭。他们一提起母亲,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我给家里写信时,也提到母亲的很少。因为我心里对母亲始终有个疙瘩,特别是张寡妇的话,一直让我耿耿于怀。但是我一想到母亲生病时痛苦的那样子,特别是有一次母亲被哮喘折磨的实在受不了,她就喊着:“我憋死了,你们快拿把刀子给我把脖子豁开吧!”想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我想母亲也确实不容易的,常年受疾病的折磨,就是再好的人也容易发火。
当兵第三年,我顺利地考取了军校,成了一名院校学员。我把这消息告诉了家里,家里都很高兴,因为我是村里考取的第一名军官。年底回家探亲时,母亲看到我,竟抓住我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晚上拉起家常时,母亲就说:“孩子,我对不起你!”我说:“娘,你这是说哪里话?”母亲说了以前对我不好的缘故,原来我两三岁的时候,舅舅和我母亲抱着我到邻村一个算卦的张瞎子那里给我算过卦,张瞎子说我将来不但成不了气候,而且还会打爹骂娘地不孝顺,命中克母。所以母亲听了张瞎子的话,又加之我小时候确实很调皮,母亲自生下我后灾病不断,所以母亲就对我很冷淡了。现在张瞎子的话已不攻自破了,母亲心里也坦然了。
这时我想起小时候张寡妇对我说不是她亲生的话,问她是不是真的,母亲听了,笑着说:“这都是张寡妇使坏,你怎么能不是我亲生的呢?不过你哥哥大柱确实不是你的亲哥哥。”我问这是怎么回事,母亲笑着对我说出了缘由:原来父亲和母亲结婚后,好几年没有生育,这时忽然从外面来了一个解放军干部,就是到我家来的张政委,他抱着一个孩子来到我们村里,找人抚养,母亲因为没有孩子,就抱来了。具体什么情况,张政委也没说,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哥哥大柱。那天张政委来我家,是想把大柱领回去,没想到哥哥说什么也不走,母亲也舍不得哥哥,后来就说了那句让张政委把我领走的话,张政委后来看到我哥实在不愿走,也不愿拆散我们这个家庭,就默默地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听了母亲的话,我这才知道母亲为啥那么疼爱我哥哥了。
回到部队上后,我到处打听给母亲治哮喘的方子,只要听到有治这种病管用的方子,我都想尽一切办法找到,然后按着方子给母亲买药,然后再给母亲寄回去。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母亲心情好了,也许是生活条件好了,也许是我给母亲买的药里面有管用的,几年的时间母亲久治不愈的病竟痊愈了。
现在哥哥柱子已结了婚,妹妹也出了嫁,母亲的心病就是我这个大龄青年了。